艺术“整形”还是艺术“变形”
 
来源:《南方周末》2012.8.23期

记者:陈一鸣 唐瑶瑶
    艺术“整形”还是艺术“变形”(图1)
 
2012年8月26日,备受争议的韩啸艺术展《今日不做整形》将在北京今日美术馆举行,与此前在济南和北京医院进行的“整形行为艺术”相比,最大的不同是地点从医院变成了美术馆。

公开整形,到底是广告,还是行为艺术?评论家争论不休,但对于暗中渴望隆胸的女孩子来讲,这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这个医生的手术——不收钱,不用全麻,不疼痛;而且当众做手术,手艺不敢马虎,假体“肯定是好材料”。

艺术家给你隆胸

2012年8月9日下午,北京丽都医院走廊里坐满了艺术家、评论家、记者。众目睽睽之下,医生韩啸做了一台隆胸手术。手术名为《整形:韩啸行为艺术展》,也可以说,“韩啸以隆胸手术为表现手段,进行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当代艺术行为”。

短暂的开幕式之后,韩啸穿隔离衣步入手术室。走廊中临时放置的三块大屏幕播放三个实时画面——手术台全景、受术者马女士的脸、马女士等待手术的乳房。

一支笔在两个乳头下各画了一道四五厘米的短线,又围着两侧乳房各画了一个圆圈。

本来患者将露脸,临到现场,马女士还是戴了一副“蝙蝠侠眼罩”。

韩啸开始打麻醉药。针头沿着刚画好的圆圈扎了一周,每个乳房打进了五六管药。韩啸对马女士说,你可以放心睡觉了。马女士说我睡不着啊。韩啸有一搭无一搭地问,你喜欢唱歌吗?马女士说自己喜欢邓丽君,说完随口哼唱了两句“月亮代表我的心”。

布帘那边,韩啸的手没有一丝迟疑,沿着乳头旁的线,一刀下去,皮肉绽放,一小股血水顺着乳房流下来。刀越来越深,皮肤下翻出鲜红色的肌肉、黄色的脂肪。大屏幕前略有骚动。看到肉体就这样被切开,有人马上受不了,更多的人镇定自若。


    艺术“整形”还是艺术“变形”(图2)
 
创口打开,开始扩充乳房空腔,一把金属刀具插进乳房,韩啸把戴着手套的手指伸入创口,在皮下摸索。最后一把剪刀插入创口,剪切着乳房内的结缔组织,发出咔嚓咔嚓的钝响。

馒头大小的假体植入乳房空腔。马女士的身体随着医生的动作轻微律动,忽而问麻醉药是否伤大脑;忽而说嘴角发痒,请护士为她挠挠。缝合创口时,马女士唱起《甜蜜蜜》,浑然不知胸前已经丰满起来。每个创口贴上一条创可贴,手术完毕。

韩啸告诉她:“手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,用时不足30分钟,出血量不足3ml。”马女士披着衣服走出了手术室,接受观众的注目礼。

医生被社会整过形

“我自己就是一个大的行为艺术作品。”韩啸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他的前半生就是不断被生活“整形”的过程。韩啸生于1973年,出身“社会最底层”。父母都是工人,母亲12岁参加工作,父亲在他小学5年级时离世。小时候,韩啸家里没有一本课外书,只能在废品站看一些飘着霉味的书,偶尔捡破烂换钱租小人书看。

山东有“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”的思想,母亲要求韩啸,只要把书读好就行。韩啸从小努力学习,并非为“理想”,而是为了摆脱挣扎求生的命运。

考进泰山医学院后,韩啸却像行尸走肉一般,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。精神危机中韩啸接触到了传统文化,在他以前所受教育中,除了“战士”之外,其他人生选择都不值得尊重。但中国传统文化对生老病死等人生所有细节都赋予意义:“有一次我看到‘滚滚长江东逝水’的词作者杨慎抬棺死谏,十分震撼。我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,一心扑在中国传统文化上。”

大学毕业,韩啸当上烧伤整形科医生,那些年韩啸全国到处跑,还去了韩国,并由此爱上了整形这一行。


    艺术“整形”还是艺术“变形”(图3)
 
回到济南,韩啸从承包医院科室开始,逐步创办了自己的整形医院。办证送礼过程万般折腾,医院开业时,韩啸也已精疲力竭,“快要灯尽油干了”。他患上“睡眠呼吸障碍综合征”,一整夜惊醒三百多次。做了一次手术,病症反而加重。

为了治疗自己,韩啸去学习了水墨:“我搞艺术,绝不是有钱之后附庸风雅,而是为了继续活下去。”一段时间之后,韩啸觉得本地艺术圈和商圈差不多,市侩风气严重,于是把医院交给母亲和经纪人,自己进了中国艺术研究院听课,教室后门都开着,不想听直接换个班听。

2010年,韩啸在环铁艺术区里找了块地方,从水墨起步,渐渐涉足装置。他第一个装置作品,灵感也是源于自己的职业,名为“变性手术”。2011年底,艺术评论家王春辰对韩啸说,你最打动人心的就是你的手术。于是有了2012年5月在济南的《手术:韩啸行为艺术展》和这次北京的《整形:韩啸行为艺术展》。

“把整形手术呈现在大庭广众之下,把美的代价公之于众,引起的思考将不仅仅指向整形界,更带出一系列问题:人的身体究竟属于谁?人对自己的身体到底有多大限度的处置权?”韩啸说。

“身体和恋人之间的关系”

2012年5月12日,《手术:韩啸行为艺术展》在济南韩啸自己医院的展览馆开展。那场“行为”中,受术的女孩子完全蒙着脸,没有男朋友画线这一环节,形式上只是一台允许参观的手术。

英国艺术评论家、哲学教授约瑟夫·谈克(Joseph Tanke)撰文认为,韩啸将当代艺术的先锋性表现得淋漓尽致,引起的思考是:“如果我们的身体不再属于我们自身,相反地被社会、文化和历史彻底渗透,难道我们还看不到艺术也遭受了同样的境遇吗?”也有很多批评家和观众认为这是一种商业炒作,目的是日后赚更多的钱。

韩啸说北京这次“行为”,与济南最大的不同是邀请了受术者的男友参与。这一元素的意义指向更加清晰——“身体和恋人之间的关系”。

“第一次手术前,韩啸的观念阐释很不清晰。那次过后,批评家说你得有观念,他就渐渐加了一些自我阐释。他急于获得艺术界,尤其是可能有话语权的人去肯定,这本身就是问题。艺术家应该有独立的思想和判断,而不是靠资本去架构。现在很多艺术界的朋友拒绝讨论韩啸这个事,我想这应该不是韩啸想要的。”艺术批评家夏彦国是韩啸“行为”的质疑者之一,他反对的重要理由是,“艺术是有门槛的,不是所有能引起关注的事件都能称为艺术,比如凤姐。”

“韩啸的某次手术是艺术,当他怀有艺术意图地执行的时候。但这并不等于韩啸的所有手术都是艺术。”韩啸的策展人彭锋在策展前言里写道。他是在济南站整形完成后,受邀担任今日美术馆这次展览的策展人,同时附带策划了北京医院的整形行为艺术。

彭锋认为艺术界应该欢迎韩啸,理由是当代艺术强调试验性、先锋性,尤其需要影响力,“艺术作品和艺术事件再不会像过去那样成为舆论焦点,艺术界当然欢迎别人做艺术家,无论他是商人、政客,还是医生。”

对炒作和广告的质疑,韩啸表示理解:“我在北京没开医院。有的艺术家会铁艺,会藤艺,我会手术,我相信‘整形’这一行为的艺术价值。以后我的艺术也都将围绕这一手段而进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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