彭德:韩啸走红的背后
彭德
彭德,男,1946年出生于湖北天门,现居陕西西安。擅长美术理论,美术评论家。1970年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,曾长期从事基层美术工作,1984年调湖北美协。1988年调湖北省文联文艺理论研究室,一级美术师。现任艺术教育家头衔: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、西安美术学院教授,博士生导师。
代表作品:《视觉革命》、专著《美术志》、《中华五色》等。
艺术的突围常常由边缘人或圈外人发起。韩啸的行为在陈陈相因的当代艺术圈产生新鲜感,带有突围的意味。韩啸把身体整形、整容引入艺术圈,得到不少批评家的喝采。这种喝采也是对中国当代艺术整体表现的冷落。在习惯于跟风学舌的中国当代艺术圈,在架上艺术、装置艺术、行为艺术、影像艺术缺乏新意的当下中国,韩啸的到来如同沙漠中的一杯水,解了批评家的渴。面对艺术圈,批评家是博爱者,也是喜新厌旧、见异思迁的角色,很难同艺坛名流厮守一生。在这个性别模糊的时代,在这个娱乐至死并把一切行为纳入时尚的世界,长得俊美又有想法、有技艺的韩啸,显然能调动男人和女人们的心理需求。
身体艺术是最古老的艺术形态,披发文身、黥面凿齿等身体模式,都成了成语和熟语。在以世纪为时间单元的人间,身体艺术还看不到尽头。基因工程将会使整形 整容手术变成粗糙的医术,人体分子重构工程会使基因工程过时,更遥远的灵肉分离工程会使身体蜕变为躯壳。出新出奇的身体艺术,无论是针对自我还是针对社 会,仍然有无穷的线索,巧妙的,含蓄的,怪异的,直露的,血腥的,等等。我的基本态度是崇尚智慧,回避血腥。只要不伤害他人,从事艺术和打着艺术旗号做任 何事情,都无可非议。不过当整形的手术刀指向自己,如果造成自我伤害,问题会变得复杂。前不久有男子在街上把自已的身体当作人质,刀刃架在脖子上,弄得鲜 血直流,被警察拿下了。可见在常规社会和公开的场合,自我伤害也是不允许的,至少会被规劝。
在当代,常规的整形整容术对于当事人通常是 痛快的,因为是按照心愿在改变自己。整形整容术可以理解为自我意识和自我躯体的新生,目标是变美变帅。与此相反,中国古代的“整形术”是把人整丑整残整 死。历史上切割活人体的行为,大都是负面的和非艺术的,比如磔刑和凌迟。这类刑法,想想都会头皮发麻。它们比现今最血腥的身体艺术还要恐怖。除了这类官方 推行的刑法,还有一些暴君、暴徒和妒妇的临时发明,罗列一组案例让大家比照一下,就会发现当今的整形术再酷,也很难超越。
燕国的太子在华阳台置酒宴请荆轲,有美人在席上抚琴,荆轲望着美人抚琴的双手称赞说:好手!太子当即砍断美人的双手,放进玉盘送给荆轲。(孙星衍辑《燕丹子》)
无独有偶,宋光宗洗手,看见端水的宫女一双手很漂亮,夸奖了一句,不久李皇后派人端上一盘东西,正是宫女的那双手。(《宋史·李皇后传》)
有个开国皇帝宠爱一个妃子,摘了牡丹花插在她的发髻上。刚离开,妃子将花扔到地下,被皇帝回头发现。皇帝盯着她说,我好不容易得到天下,怎能让一个女人败兴?拔出佩刀砍断了她的手腕。(〔清〕爱菊主人《花史》)
也有主动断腕的人物。契丹国太祖死,皇后想殉葬,考虑儿子年幼,国家无主,于是到寺院砍断一只手随皇帝下葬。这个仪式弄得很艺术,事后还营造断腕楼以示纪念。(《契丹国志·太祖淳钦皇后述律氏传》)
明朝万历年间,江西士兵杨炯因平叛阵亡。当地富家子羡慕他妻子柳氏的美貌,上门求婚。婆婆见钱眼开,逼柳氏嫁人。富家子拽着柳氏的手往婚车上拉,柳氏操起一把菜刀,当众把被拉过的手砍断,声称那只手被玷污了。(《情史类略·独腕尼》)
徐州有个女子,十五岁嫁人,丈夫患病而死。婆婆劝她改嫁,谭氏痛哭失声,操刀剪断头发,割破了脸颊,弄得满身是血。(《徐州志·列女传》)
房玄龄是唐太宗的丞相,当初卑微时,病得要死了,对夫人说:你还年轻,不必守寡,要善待未来的丈夫。卢夫人当即剜掉了自己的一个眼珠,表明不事二夫。(《新唐书·列女传》)
楚王的夫人郑袖见新进的美人受宠,对她说:你很漂亮,只是鼻子不美,以后见了大王,遮住鼻子,他会更喜欢你。楚王见新人总是捂着鼻子,问郑袖是怎么回事,郑袖说她嫌你口臭呢。楚王大怒,把新人的鼻子割了。(《韩非子·内储说》)
古代的贤惠媳妇,在婆婆病重时,有人把自己的乳房割下来当药材,有人剖腹把肝脏割下来当药材。她们死后,官府或民间树立艺术牌坊表彰他们的英勇行为,用来召唤后继者。(《明史·列女传》)
司马迁被处以宫刑,割掉睾丸而失去生育能力。女人被处以宫刑,是用木槌捶胸部和腹部,致使子宫脱垂而失去生育能力,称为颓葫芦。(〔明〕王兆云《碣石剩谈》)
阴道不通的女孩,名叫实女,医生用铅块制作成铤形手术器械,每天反复拨弄,折腾很久很久才能开通。(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)
湖南耒阳有个名叫薛雪妹的女生生病,昏迷中有个白须老者抚摸她,到下体时塞进一个东西。女生大哭,家人发现她变成了男人。(〔清〕袁枚《新齐谐》)
也有借助药物整形的。女子缠脚整形始于五代,20厘米左右的天足要裹成10厘米左右的小脚,否则就是贱人。一千年间,女人终身包裹,深受其害,痛苦不堪。为了裹脚,有人采用白凤仙花,从根到花叶,捣烂煮汤泡脚,让骨头变得柔软,减轻痛楚。有夫妇二人逃难,走到一座桥上,妻子脚小,跑不动了,说:你快走,否则两人都不能保全。说完投桥而死。(《奁史》引《古今秘苑续录》、《蚓菴琐语》)
刘邦宠爱戚夫人,皇后吕雉等皇帝一死,就砍掉了戚夫人的四肢,又挖出眼珠,割掉舌头,熏聋耳朵,号称人猪,扔进厕所供人参观。(《史记·吕太后本纪》)
把美女整成人猪的还有武则天,她把两位曾经受宠并同她作对的妃子弄得生不如死。(《旧唐书·后妃传》)
总之,有了一桩桩血淋淋的历史故事垫背,对于当下拿身体开刀的种种艺术行为,我不会有特别的期待,也不会感到惊悚。
儒家声称身体肤发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。太监把割下的睾丸用油炸了,挂在梁上,死后同尸体一并下葬以便来生完整。暴君、暴徒、妒妇们的酷刑,致使当事双方的结局都不妙,因而国人看到自残直至整形整容的行为,会下识意地排斥。相反,当代艺术圈都明白,伦理道德和政治法律面对艺术,往往网开一面,赦免他们离经叛道甚至胡作非为的行为,是因为艺术是开启人类精神闲置空间的钥匙,也是满足大众离经叛道甚至胡作非为的出口。艺术家像拓荒者打开了缺口,大众可以心安理得地跟进。